— 方块大福 —

茸莓百合|五月的乔万娜

给盏老师的生贺,这边也发一下;

献给五月。

双性转百合,暗含护卫队全员性转,还有一点点贵乱和布莓

我流小锡兵

——————————————

“乔鲁诺,请叫我乔鲁诺。”她如此自我介绍道,“其实证件上的名字是乔万娜*,但我更喜欢被叫做乔鲁诺。”

乔鲁诺在四月最末一天住进这栋城郊边缘爬满绿色常青藤的小楼,成了福葛的室友。她搬来那日,福葛透过客厅的窗子,看女孩在楼底绿荫下忙进忙出,把行李从租来的卡车上一件一件往里拿,金发被一层薄汗粘在后颈和红扑扑的脸蛋上。当天她穿了粉色的轻便西装,很少有人能把这种梦幻而富有少女气息的颜色穿出如此气质,不显柔媚,却澎湃着昂扬的力量感,好像一个小小的锡兵,娇小的身躯里隐藏着果敢与坚决。姑娘抬头,看见窗边的福葛,朝她友好地挥挥手,福葛回以点头致意,离开去煮意面作两个人的晚饭。
福葛比乔鲁诺早搬来两个月,时间不太长,可足以让她把房间按自己的喜好改造一番。年轻女人屋子里全是明亮简约的北欧几何风家具(以意大利人来讲着实算得上叛经离道),沙发地板铺上柔软的羊毛毯,缝纫机、CD架、寥寥几个相框和满满当当的书柜低调地待在角落,墙面装饰得十分克制,仍让新室友从一张旧海报上看出端倪。福葛今年23岁,乔鲁诺从维基百科上查到她的过往。17岁,其他人还在学校读书或训练的时候,潘纳科特·福葛已经在那不勒斯最著名的芭蕾舞剧院担纲女主角,为公众奉上了无与伦比的精彩表演。那是怎样一颗冉冉升起的璀璨新星,人们为这位少女天才欢呼喝彩,谁能想到,她当真如流星,只昙花一现便如化作泡沫的小美人鱼般转瞬即逝。一年零3个月后的一次演出中,福葛因事故折断一条腿,自此告别了舞台。太早了,她的舞蹈生涯结束的太早了,她是如此的年轻而有才能,没有人能不为她的离去惋惜。之后她彻底地消失了一两年,现在,据百科的说法,在一些小型剧场指导现代芭蕾舞剧。
巧的很,乔鲁诺看过福葛的表演,不是让她名震拿波里的那场,而是最后的绝唱。乔鲁诺并不是什么芭蕾发烧友,大学学了酒店管理,对艺术其实没有特别浓厚的兴趣(反正她也不是意大利人),唯一一次走入剧院现场观看演出便是福葛主演的《天鹅湖》:高中同学追喜欢的男孩子,又不好意思一个人,于是找她来打掩护;平常日子她乐得扮个好人,而且票钱又不要她出,于是欣然应允,结果临到了那两个突然互诉衷肠浓情蜜意天雷勾地火,一通电话放了鸽子,只有乔鲁诺一人到场。那年她也是17岁,和福葛首次登台同样的年纪,便见证了年轻天才的陨落。黑暗的剧场里,乔鲁诺坐在不算靠前的位置上,眼见着遥远的光亮舞台上旋转着的舞者突然倒下了,原本安静的观者席响起惊呼喟叹。一片混乱中,乔鲁诺只静静端坐在两侧空空如也的座位上,遥望女演员吃力地被周围人扶起,移动艰难有如陆地上的鲸,在本属于她的舞台忽然搁浅,仍坚持完成一个谢幕。乔鲁诺凝视这一切,像观看一出神圣的哑剧,周围传来浪潮似的愈来愈大的掌声,最终有若雷鸣,响彻整个剧院空间,深处夹杂了些许细碎的抽泣。她那时没能完全理解个中含义,如同天真的孩童在电视上看到鸟儿为捕食在海面上摔断了脖颈,尸体漂浮在洒满阳光的波涛中,却对其中蕴涵的残忍一无所知;尽管如此,她仍有一种本能的奇妙感受,仿佛古井里投下的丝柏阴翳一样的情绪从心底涌出来,那或许是悲伤,或许是更宏大的东西,像命运,一瞬间勾联起台下台上两个女孩,链接黑暗与光亮,日与影。

乔鲁诺想要更深入地了解潘纳科特·福葛,又不好直接开口,于是选择换个方式。傍晚饭后,她坐在沙发上,打开一桶香草巧克力冰激凌。晚餐通常由两人轮流下厨,今天是福葛,前芭蕾舞演员对料理大概不算在行,每次都是意面、意面,细面、通心粉、蝴蝶面,番茄的、奶油的,同一种食物做出百般花样,味道倒都还不坏。乔鲁诺挖出一大勺双色的冰激凌球,递给福葛,她短暂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你以前是做过什么需要控制饮食的工作吗,模特,花滑,芭蕾?”
福葛直直看着她,伸出涂了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戳上小姑娘的腮帮子,揩下一小抹奶油来。她抽一张纸擦掉手上的香草冰激凌。
“你大可直接问无妨……我以前是跳芭蕾的,房里海报上的就是我。”
既已被拆穿,乔鲁诺索性不再隐瞒。
“我高中时看过你的演出。”
“哦?这样。”福葛的反应意外平淡,“哪一场?”
“《天鹅湖》。”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那大约是拒绝继续谈话的意思,乔鲁诺决定装作看不懂。
“老实说,潘纳科塔,我对芭蕾一窍不通,但是我很喜欢你。”
她偏过头,用五月树海一样碧绿的眼睛看着潘纳科特,眸子好似阳光透过绿叶般闪闪发亮,神情纯真无辜得很,可与楼下瓦尔加斯老太太上周捡到的拉布拉多幼犬相媲美。福葛被她逗笑了。
“乔鲁诺——你为什么明明叫乔万娜,却要别人管你叫乔鲁诺?”
“我喜欢这个词的寓意,日子、太阳,让人一道早安*就会想起我,而且发音和我原本的名字比较接近。我出生在日本,父母都不是意大利人(大概),最初叫做‘初流乃’,写起来有点怪的一个名字,但是我喜欢。”
“你真是净喜欢一些怪东西。”
“譬如我说我喜欢你?”
“对,譬如我。”福葛笑笑,将吃完的冰激凌纸杯放到茶几上,起身走回自己房间。女人仍是极瘦的,不必节食的生活没让她的体重增加多少。她的腿在慢慢走路的时候看不出毛病,但关节经受不起冲撞或激烈运动,有个拐杖会安全一点,但她不愿意用。
你也是个怪家伙,乔鲁诺。这是她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话。

福葛对乔鲁诺的观察开始得更早一些,原因无它,纯粹是出自一种怀疑主义者的本能。那观察起先很隐蔽,从不在同一空间发生。清晨,乔鲁诺骑上自行车,去20分钟路程外的公交站换乘巴士,前往位于市内的大学校园。福葛算是半个自由职业,没有剧目要排演的时候日子过得很清闲,她站在楼上,目送女孩的金发跳跃着消失在生长着橡树和栗子树的道路拐角。就算是大四的课时悠闲,学生手头又紧,租不起地段太贵的房子,这交通行程也着实不便了些,问起来答案倒简单:“我喜欢长满常青藤的老房子,而且离海边近。”这女孩好像是用“喜欢”和“不喜欢”把世界任性地一分为二,可她明明是个性格沉着的人,理智冷静得近乎硬梆梆。福葛总是习惯性地关注人的体态,算是职业病,乔鲁诺四肢匀称,永远脊背笔挺,腰杆矛一样挺直,可她否认自己接受过任何形体训练——那倒也恐怕是事实,姑娘柔韧性差劲到金属打铸得一样,弯腰碰不到脚趾,福葛心想这要是在剧场,非得引来对珍稀动物一样的围观注目不可。但这就解释不通了。最后福葛只能联想到士兵,她觉得这比喻分外贴切。乔鲁诺骨骼坚硬如黄金,对镜梳妆活像中世纪的骑士一件件套上锃光瓦亮的铠甲,身着印有奇奇怪怪颜色甜甜圈的休闲T恤时,在福葛眼里看来也似穿着纪念军装。她是行进中的希腊重甲步兵方阵,躯体里激荡着强风、草叶、雨露,简直与周边的世界格格不入。可她确确实实栖身于此,在摆着老式意大利家具的卧室,水龙头不太灵光的厨房,窗口投进常青藤绿荫的客厅,盘起头发吃松饼就巧克力冰激凌。乔鲁诺就存在于这些并不神圣、与铁血毫无瓜葛的空间里。但直到对方主动提起,福葛从没瞧出她对自己的兴趣,这让一贯聪明的女人愈发觉得这姑娘不可思议。

女大学生有了自己的第一辆机动交通工具,一台保养得相当好的二手重型摩托车。女孩下午三点半骑着爱车回到公寓,问福葛要不要傍晚去海边野餐兜风。
“今天?”
“今天。”
福葛想说自己的旧别克就停在车库,考虑了一下,什么也没多讲地同意了。
乔鲁诺载着前芭蕾舞演员,飞驰过不长的海滨林荫道。现下还没到旺季,海边人不太多,两人在沙滩上铺好红格子的野餐布,支起遮阳伞,粗活全由乔鲁诺来干,福葛只分担一些轻巧活计。晚餐是乔鲁诺做的三明治和章鱼沙拉,样子精致,口味也极好;女孩子可谓精通料理,为两人的餐桌带来各洲美食,福葛思考是不是热爱生活的人都像这样,尽管乔鲁诺自己从没说过“热爱生活”这四个字。
两个姑娘隔一层餐布躺在散发着阳光温度的柔软沙子上,享受海风和一天中最后的日照。乔鲁诺穿短裤和粉色蜜蜂图案的白T,福葛则是九分牛仔裤,她从受伤后就再没穿过短裙短裤,总是用布料裹住一双修长的腿。
“乔鲁诺,你是五月生吗?”
女孩困惑地眨眨眼。
“不,我是四月生日,4月16日。为什么这么问?”
“是吗……没什么,就是单纯地觉得像。祖母绿,五月的诞生石,很衬你的眼睛。”
乔鲁诺微笑起来,翻个身侧躺,笑嘻嘻地瞧着福葛。
“你呢,潘纳科塔,你是几月生?”
“我生日前天刚过。”
女孩惊讶得一下子坐起。
“完全没听你提起!”
“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福葛云淡风轻地讲。
祖母绿眸子的姑娘眯着眼思索一阵,猛地抓住潘纳科特一条胳膊。
“……今天,今天给你补过一个生日。”
这下惊讶被原封不动踢回给福葛。女孩子态度坚决,将同居人送回公寓后,又一个人骑着摩托到三公里外的面包房,40分钟后带了装饰满草莓、巧克力和玫瑰裱花的奶油蛋糕回来。
福葛开了两瓶酒,乔鲁诺喝香槟,她喝威士忌兑水。在酒精和碳水脂肪的作用下,她们越聊越深入,福葛终于在女孩那次旁敲侧击的询问许久后,第一次主动谈到过去的事。乔鲁诺问起她房间相片上的姑娘,她回答得相当干脆。
“前女友。”
“我还没说是哪个?”
“……看你如何定义‘前女友’这个词了。”
福葛双臂环绕躯体,一手举着玻璃杯,另一只手起先插在头发里,又顺着颧骨滑出、磨蹭过上唇,最后掉下来,悬着腕子在空气里随意画圈。她深色印花的和式晨衣松松垮垮地从肩膀上垂下,露出半个蕾丝胸罩。
“……我们那时候玩得,相当乱;我不知道是不是别的舞团也这样,弄不好其实是我的原因……我可以上周和一个女孩睡觉,这周又跟另一个搞在一起。我们还打过赌,看谁能睡到我们的领队。她真是个好人,稀世罕有的那种,没有她的破格支持我绝不会有当时的成就。那之后她一直有主动联系我,我刚开始排现代剧的时候,她给我发了一封长邮件,问我方便不方便她过来看,我从没回复过。不过首次公演的时候她依然来了,还变了装,但我能看出来。唉,我确实爱过她,没有人能不爱上像她那样的人;事实上,我爱她们所有人,我实实在在地爱过她们。”
福葛看着杯中的深色酒液,眼睛里闪着水光,又抬头望向桌子那头的乔鲁诺,露出一个极苦涩的笑容。
“不过,像你这样的好女孩是不会懂的,这种事情。”
“好女孩。”乔鲁诺重复道。
她站起来,绕过餐桌,毫不客气地跨坐在福葛大腿上,纤瘦的昔日舞者被困在椅背和少女充满青春活力的肉体中间,动弹不得。
“乔鲁诺?”
女孩直视着潘纳科特花苞一样的紫眼睛,轻缓地凑过去,肌肤和鼻息的热度暧昧地交缠在一起,两双嘴唇虚触着。她在极近的距离细细观赏女人轻颤的睫毛,四处游移的浅色眼珠,和粉黛未施的皮肤上裸露着的一点淡淡雀斑,然后伸出舌头,慢而重地舔一下,卷走对方唇上的甜奶油。
“……乔鲁诺。”
福葛以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她,漂亮的眉毛拧起来,眼里情绪万千。那可算不得拒绝。乔鲁诺不予理睬,自顾自从蛋糕上挖下一块乳白色,用三根指头抹在女人锁骨凹陷、和薄皮肤上微微凸起的肋骨阴影上,又滑过若有若无乳沟中的三颗痣。
“……告诉我,福葛、潘尼——你希望我怎么叫你?——我是个好女孩吗?”
“你……”女人张嘴,却一时语塞,而那未出口的词句很快地也被喘息取代了。

福葛早上醒来,看到一条烙着抓痕的光裸脊背,乔鲁诺背对她坐在床头,捧着烟灰缸抽烟。她们昨天闹得十足激烈,潘纳科特身上满是暗红的痕迹,说话的时候声音略带嘶哑。
“你吸烟?”
“戒了。这是在你酒柜角落里翻到的,我原本只是想倒杯喝的,但是没人能拒绝万宝路。”
“……我也很久没抽了。”
“看出来了,上面积了好一层灰。”
福葛沿女孩金发的轮廓,发现乔鲁诺昂着脑袋在看墙上的海报。她的目光也循着女孩的视线望过去,落在黑暗背景中那一个跳跃的白色人影上。
“那是我首演时候的宣传单,《天鹅湖》,我最后演出的剧目也是它,我猜你已经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乔鲁诺,我很高兴你看过我跳舞。虽然你说你完全不懂,但是你见过,那就足够了。”
乔鲁诺扭过头,侧脸瞧着她,绿眼睛里荡漾着真正的夏日湖水,仿佛确有天鹅栖息其中。
福葛换了个姿势,抱头靠在枕头上。
“……那么好了,不良少女乔万娜,来讲一讲你的故事吧。说说看,你都干过些什么?”
“我干过些什么呢?”乔鲁诺把烟灰缸抱在胸前,仰面斜着躺倒在床上,脑袋倚在福葛肩头,“那不勒斯街头少年们干的勾当,扒窃、开黑车,和帮派纠葛不清,我都经历过;我甚至还帮人从港口走过私。这种生活持续到我初中毕业。不,没有什么幡然悔悟,我只是清醒地明白日子是不可能这么过下去的。我一直知道,我不属于那里,但我也不属于任何地方;学校不过变个场所,换了条表面社会认可的路而已,我在哪里都能扮演得足够好,但内里,潘尼,我可不由那些东西定义。我有个梦想,一个我自认为正确的梦想——”
她翻过身,朝福葛吹一口烟。
“——我想成为‘巨星’。不是说演员、足球明星那种,非得名扬天下,人尽皆知才可以;我想成为的是‘星星’,无关职业、形式,而是真正有力量,可以带来希望的人。希望,只要有这个我就可以活下去。既然我现在学的是酒店管理,那么,我就先从成为旅游业大亨做起好了。”
福葛看着她,眼睛像骨螺*的刺。
“给我吸最后一口。”
乔鲁诺乖乖将烟灰缸和几乎只剩滤嘴的烟屁股一道交出。
她狠狠嘬一口烟头,将它掐灭在陶瓷器皿里。
“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如果你对德加、印象派有一些了解,那你可能会清楚,但我知道你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芭蕾舞演员被认为是一种高尚的职业,可过去不是,那时候,芭蕾舞女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交际花,或者说直白一点,妓女。21世纪这种情况已经成为历史,但是,当然,总还是有人活在两百年前。那时我13岁。他们——该叫他们家人,还是卖家呢——教我忍气吞声,他们说'潘尼,潘尼,想想你的未来,你的名声,你的前程。你已经让他受到教训了(我打了他),不必再追究;不要说,不要讲出来'。可是,妈的,难道我会软弱一辈子吗?我告诉你,乔鲁诺,意大利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多少年我都等得,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到时候,酒店巨亨女士,可别忘了给我介绍个好律师。”
乔鲁诺低头,凝视着她雪白、纤细、如梦似幻的独腿舞蹈家。女孩的手指顺着鬓角,梳理进潘纳科塔散乱在枕间月光色泽的发丝里,细数她的苦难、她的脆弱、她的决心;铁丝交缠一样狂乱,玻璃碎片一样锐利,闪耀如生命本身的芭蕾舞女。福葛顺着女孩的腕骨、手臂,一路抚摸到乔鲁诺玫瑰般的脸蛋和柔唇。那是目前独属于她的黄金的士兵,锡般柔软,火般坚定,是由一个人组成的军队,仿佛人世间的五月,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好,我保证。”她的女孩开口说道。
她们又分享一个吻,细腻、深入,炽热而清爽,有烟草味道。初夏像森林一样,在床第间生长、蔓延开来。
Viva Maggio*

—END—

*乔万娜:Girono Giovanna(乔鲁诺·乔巴拿)中“Giovanna”一词,为意大利常用女名,常译作乔万娜

*早安:意大利语为“Buon girono”

*骨螺:在现代化学染料发明前,西方绘画中用作提取紫色颜料的动物

*Viva Maggio:五月万岁

评论
热度(43)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2019-05-20

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