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块大福 —

布莓百合|Mild as May

双性转百合

我喜欢的女艺术家系列。艺术家×美院学生

年龄操作

大概是单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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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纳科塔·福葛第一次见到布加拉提,是在女艺术家小型个展的开幕式前。福葛闲暇时给学院美术馆做志愿者,时薪4欧元;聪明能干的人到哪儿都受欢迎,二年级时她已经能独当一面,负责接洽与本馆合作的艺术家。女人踩着5cm的粗高跟鞋走进报告厅,鞋跟叩地节奏干脆步伐稳健,一头干练的黑短发,白黑西装剪裁利落挺拔,整个儿人线条流利而坚定,看起来几乎不似艺术工作者,倒像是个士兵。她年近四十,不施底妆,只画出剑一般的眉尾和细细眼线,笑起来眼角有皱纹,可大海一样的蓝眼睛仍像孩子般清澈。福葛坐在台下,听主持人介绍本次合作的缘起。到布加拉提讲话,女人谈起自己的艺术生涯,个别词句里能听出熟悉的那不勒斯口音。她不是科班出身的那种艺术家,没受过正统的美术教育,执起画笔的契机是十六岁父亲去世,为排解心中的苦闷走上了艺术的道路。本次参展的有艺术家“大海”主题的系列布面绘画,以及其他雕塑和装置艺术作品。布加拉提讲述海对自己的影响,童年在第勒尼安海边度过的渔民生活在女人生命里镌刻下永不可磨灭的痕迹,就像米开朗基罗深夜在圣母衣带上凿出名姓,无时不刻昭示着:她是那不勒斯的儿女。

开幕讲座结束后,两人相互致谢,布加拉提礼貌地询问福葛接下来有没有安排,是否方便陪她在学院里走走。

“当然可以。”这也是招待工作的一部分。

她们于晚风中在校园内漫步,行走间福葛简单介绍校史,对她而言轻车熟路。艺术学院不太大,很快逛完一圈,又回到美术馆附近。

“你介意吸烟吗?”

“不会,前面就有吸烟处。”

布加拉提点燃一支万宝路,朝空中吐出烟雾,好像要让它们飘到那孤零零地挂在黑夜中的圆月上去。福葛穿4cm细跟,并肩站在一起时仍比女人高上三、四公分,大抵与实际的身高差相当。

“我很喜欢学校,也喜欢孩子。我当年没有机会读大学,羡慕你们这些校园里的年轻人。”布加拉提冲福葛笑笑,然后看向天空,指间温暖火光映亮坚毅又柔美的鼻梁和下颌。

“……是吗”

福葛也抬头,望着夜空中稀疏星点。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羡慕的。女孩儿接触艺术是由于祖母。4、5岁时,在艳阳的花园里,小姑娘坐在老妇人膝头,往架上画布随心所欲地涂抹颜料。她也爱看祖母画画,油画、水彩、碳条、铅笔,祖母的作品总是美丽的,她是潘尼心中完美、无法超越的艺术家。那些浮光一样轻盈、美好的时刻,构成了女孩儿往昔记忆里最明亮温柔的部分,像日晒下的泡沫般一去不复返。潘纳科塔在美术方面的喜好起初并未得到家里其他人的重视,在他们的构想里,她应该成为商人、律师,诸如此类;这种态度在福葛造型绘画的特殊天赋被发掘之后180度大转弯,他们开始不遗余力地耗费时间金钱培养她这方面才能——身为意大利人,做一个艺术家也不是什么令家族蒙羞的事——本质而言,其实一切也没什么改变。她小小年纪就开始学习构图、透视、明暗,技法娴熟炉火纯青,入学第一张长期作业绘出一个“无人能超越”的大卫头像,成了美院的活传说。但这些仍不够。福葛清晰地感到自我有所欠缺,内在充满破碎断裂;她心中有个空洞,将她与更广大的世界分割开。什么是艺术家呢,福葛可以给出数种回答,学术上的见解,普世的印象,但在自我的叩问中,她觉得自己永远成不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那么,期待您能多与我们合作。”她摆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我会的。”布加拉提回过头,朝少女调皮地眨眨眼。

夜晚凉意逐渐从福葛毛衣的破洞渗透进皮肤,她打了个寒颤,草莓耳环晃动一下。

女人掐灭烟。“走吧。”

展览期间,福葛用工作日上午的一个小时,浏览过人群稀疏的展厅。她伫立在一幅名为《大海12:黑尾鸥》的绘画前,想像19岁的布加拉提,穿着白底黑波点的毛线衣,在海边礁石上摆好画架点着一根烟的样子;美术馆中央空调运转良好,室内总是恒温,女孩长久、长久地凝视着画布上颜料纠葛凸起的形状,仿佛真能感到第勒尼安的海风吹来。

布加拉提说喜欢孩子并非虚言。个展结束后两个月,福葛再一次在美术馆营办的公共教育活动里见到她。女人穿着胶皮围裙,将头发别到耳后,弯腰耐心教导小孩子们如何使用油画和丙烯颜料进行创作。她远远看到福葛,抬头给女孩一个带笑的眼神。愿意参与公共儿童美术教育的艺术家有不少,可拿出大把时间来亲自到场教学的福葛是头一次见。一天活动结束,福葛在休息区饮水机倒一杯水,转头瞧见布加拉提从吸烟室走出来。两人在茶水间闲聊起来,女艺术家私底下开朗而健谈,却不会给人压迫感,温柔情怀蕴于硬朗骨质之中,像高耸于海面的石崖缝隙里鸟类的巢,这点福葛早有体会。两人聊到故乡,女人这才惊讶地知道福葛也来自那不勒斯。

“我还以为你是托斯卡纳姑娘。”

“时常被这么认为,可我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那不勒斯人。”

她们说起同一条街上的冰激凌店,对彼此距离竟如此之近颇为感叹。尽管两人年龄上的差距比福葛现在的年纪还大,店家的老板都换了一轮,可一想到她们曾踏过同一条石板路,甚至可能在某个晴朗的日子擦肩而过(也许还有祖母陪伴着),女孩儿不能不感到奇妙,同时萌生的还有一种柔软而酸涩的情绪,是柠檬花谢,青叶生长,碧绿杀死洁白般轻快而残忍的事物。

“有空回那不勒斯的时候,可以去我的工作室看看,随时欢迎。”

福葛盯着纸杯上自己的一圈口红印,点点头。“我会的。”甫一开口,她想起三个多月前布加拉提说过同样的话,又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暑期她当真赴约。布加拉提的工作室在福葛看来意外的,普通,既不像她校园里一些师长那般过分凌乱,倒也没有如她对女人的某种片面印象那样,军队式的一丝不苟(这样的要求对艺术工作来讲果然还是太苛刻了)。女艺术家的工作室在那不勒斯的郊外能看到海的地方,由自家民居改建而成,虽然和福葛想象中的不甚相像,却有种温馨和煦的气质,好像来到了女人的家里——这种见解也不能说完全不对,这里的确有卧房,布加拉提自述时常也会睡在这儿。女主人给福葛泡了一杯咖啡,又开始忙活自己的,她是那种自己一人承包所有创作环节的艺术家,不再有他人使用这间工作室。女孩子坐在沙发上,享受着espresso的香气,看女人穿得像个宇航员,手持喷枪给木雕喷上漆彩。天井里光悠悠地倾泻而下,照亮空气中的微尘和室内杂物,福葛视线从窗子探出去,远远望见一角波光粼粼的碧蓝海面。
晚餐时间,布加拉提从车库里驶出一辆老式双人敞篷车,载福葛去市里的餐厅,就在那间联系起二人的冰激凌店隔壁。她们愉快地享用了普切塔、奶油意大利面、小份玛格丽特披萨和草莓蛋糕,傍晚,女人送她回家。车子行驶在滨海的公路上,头顶天空从拿坡里黄、浅白过渡到紫蓝,几抹火烈鸟羽毛似的粉红薄云漂浮其间,高远地悬垂在晦暗广阔的海面之上,黑色浪涛涌动着,击打崖线。福葛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路灯的光芒不断闪过,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她听到“咔嚓”一声,扭头瞧见布加拉提嘴边燃起火光。

“给我也来一支可以吗?”

女人微微偏头看她,眼里带点顽皮笑意,单手抽出一根烟和zippo一起递给女孩儿。

福葛嘴里叼着细长一端,生涩地反复操作,却怎么也点不着,肉眼可见地开始焦躁,牙齿折磨起无辜的滤嘴。

“点的时候要吸一口。”

聪明姑娘立刻会意,终于顺利在车里亮起第二个光点。她放松下来,感受不熟悉的烟雾氛围,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到后半支时毫无防备地猛吸一口,被呛得咳出声。布加拉提两手握着方向盘,丝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黑色短发在风中飞扬;女孩儿赌气似的看向车外,藏起自己通红的脸,心里却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结束。

之后两人很长时间没见过面,通过书信邮件的联系时断时续,倒是没忘记在圣诞节互寄明信片。布加拉提邮来的那张小硬纸片来自瑞士少女峰,印着雪绒花的照片,她讲过自己每年圣诞都会外出旅游,因为已经没有需要团聚的家人——她现居米兰的母亲早就有了新家庭,女人友善地选择不在这个时机去叨扰。地中海的冬天依然晴朗温暖,女孩坐在露天阳台,只需要套上毛呢外衣薄丝袜,布加拉提则应当要穿羽绒服——那玩意儿福葛压根儿没机会用,常年搁在柜子里头积灰,对那不勒斯姑娘来讲使用频率和还不曾拥有的婚纱当属一类。福葛在南意大利的暖阳下,遥想阿尔卑斯的雪,百米海拔之上代表坚毅爱情的小花开放,朴素而美好的植物,被赋予最纯洁真挚的寓意。
然而花就只是花而已。
她找出《音乐之声》的电影来,窝在房间里又看一遍。

土星的运行当真能改变很多东西,生活随时处在无穷无尽地变动之中,毋宁说,变化才是活着本身,有时你不知道,是哪一锤子敲碎了砖块,又导致了整栋楼的崩塌。布加拉提的工作室里有了第一位合作者,是经由福葛介绍结识的天才笨蛋学弟。男孩长她一岁,却才读大学一年级,个中酸楚故事尽在不言。福葛仍在美术馆工作,为筹办一个国际论坛忙得脚不沾地时,她接到了布加拉提一封邮件,问她有没有兴趣两星期后一起去阿雷佐跳伞。

时隔许久再见到布加拉提,女人穿冲锋衣短靴,戴一副偏光墨镜,酷得像个杀手。纳兰迦本也应在场,他才是最会对这些事——直升机、天空、飞翔——而感到兴奋的人,但他前段时间不幸害了水痘,此刻正在医院躺着(那不该是小时候得的病吗?)。布加拉提其实有心改变安排(对不起,福葛)留下照看他,但男孩坚持恳求女人按原定计划前往,回来把录像带给他看。谁能拒绝那样一只眼泪汪汪的小狗呢?福葛想了想,觉得不能。
于是这又成了她们两个人的约会。布加拉提带着女孩儿往山上基地走,福葛跟在后头,看女人脑后纷飞的黑发,无端地发觉她们的相遇总在风里。这其实是不合逻辑的,美术馆没有风,女人的工作室、餐厅里也没有,可布加拉提却一直在风中,从她的礁石一样的骨骼里,吹出五月的风暴,是海风、山风、热风、一切气流的聚合体,凛冽到给人温柔的错觉,最后化作白烟,融于雾霭似的朦胧中。

“您今天为什么没抽烟了? ”

“怎么,又想来一根?”

“不想。”福葛摇头,“说真的,没感到有什么意思。”

“那挺好,‘吸烟有害健康’。”布加拉提模仿公益广告里的腔调。

“所以您戒烟啦?”

女人咯咯地笑起来。“没有,我放在车里没带上来。而且高处风大,不容易点着。”

“原来如此。”女孩儿若有所思,抬头望向薄而疏朗的晴空,待会儿她就将身在那里,从三千米的高空一跃而下。

直升机上噪音大得很,螺旋桨轰鸣和咆哮的风混合在一起,把福葛震得两耳几聩脑浆沸腾。布加拉提受过训练,早就自己跳下去了,可能已经在降落场上等着。女孩站在舱门边,俯眺地面,狂风几乎要把她卷走,身后的教练以为她在害怕,在她脑袋顶上大喊着安慰的话,她充耳不闻,不回应也不解释。
教练带着她跳出去,失重感将女孩席卷,有种异样的畅快。风速冲撞撕扯着她的身体,五感只剩下呼啸风声。按事前的介绍,此时应该有一把小伞已经打开,但这点儿缓冲力完全不够;她早该知道,空气、水、奶油,一切柔和的东西都能成为杀人利器,看似温柔的事物最伤人,而福葛又老是忍不住地被吸引、受欺骗。她依照指示张开四肢,这是在飞翔吗?不,是坠落。福葛在空中下坠、下坠,快乐充盈四肢百骸,不断震荡着感官,兴奋激动得尖叫。她在极限中方能捕捉到一点儿自我的影子。潘纳科塔·福葛本不是温顺的金色小羊羔,有暴烈的猛兽在她体内低吼,潜伏着、睥睨着、窥伺着要撕裂谁,倒是先把自个儿咬伤了。是谁使它归驯;是谁使她归驯?
呼啦一声,主降落伞打开,福葛恍惚有整个儿人被提上去的错觉,但其实她仍在下落,只是速度和缓得如同飘浮。她两脚踩在虚空中,隔着护目镜鸟瞰大地,几片白云下是旷阔无垠的绿褐色地景,人们在那里出生,最终仍会回到那里死去,此刻对地心引力的违逆不过是错觉罢了;她也不过凡人,纵使降落的时间无限长,终将回归地表。

“静静欣赏风景吧。”教练在身后说。

“……好。”福葛回答,无声地凝望远方,有种想要淌泪的冲动。

大学生涯的前半即将结束,福葛开始更认真地考虑起将来。她终于下定决心抛弃画板、刮刀、调色盘,取而代之的是美术史的书本,说不清那是逃避还是和解,但他人的不解或惋惜都不能动摇女孩分毫。她为准备考试焦头烂额,聪明姑娘对自己的头脑有底气,但时间太紧,和布加拉提的联络不知不觉间断了很久——这或许真的是逃避,她唯独不想接受女艺术家的审视。直到一段时间以后,才由纳兰迦带来那个可怕的消息。是急性白血病还是什么癌症,医学名词男孩解释不清楚,总之发现时已是晚期。福葛从震惊、怀疑、再到悲伤都麻木,连该不该去探望都拿不定主意,她怀疑她们的关系是否容许她这么做。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她,布加拉提会很高兴,她一定会的。”纳兰迦反坐在凳子上,双臂抱着椅背,教室里画架林立又凌乱,一股子刺鼻的松节油味道,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他一双紫眼睛亮晶晶的。他背后可能不知为此流了多少眼泪,但不会再当着福葛的面哭泣。他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痛苦总是最能改变人,把灵魂里的玻璃碾碎或者变成水晶,何况那本就是有一颗宝石一样心脏的男孩,能从模糊血泪中掏出安慰的葡萄果实。
福葛倚着墙,头也靠在白粉刷的立面上,从麻布窗帘缝隙望出去。学校里看不见海,只有正在抽芽的栗子树,这理所当然的事情怎么今天才头一次注意到?

“……我会的。”她嘴唇颤抖,声音倒还平稳,“我会的。”

女孩在病房见到布加拉提时,她正坐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用插着管子枯枝般的手翻一本书。化疗带走了女人曾在风中飘扬的黑发,却还没能杀干净她体内癌变的细胞,病痛令她消瘦,激素又使她显出奇特而病态的浮肿,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一齐出现在布加拉提身上,躯体经受的折磨就像施洗约翰盛在盘子里的头一样被明白地呈现出来。但只消她用蓄积着第勒尼安海水和彗星闪光的蓝眼睛看上你一眼,任何人都会立刻明白:布加拉提的灵魂仍在。

福葛戴着口罩,两片唇瓣在无菌布下面嗫嚅,却像是忘了如何发音一样说不出话;而布加拉提没有将开启话题的困难任务交给女孩,她兼具讲者和听众的良好品质,总是极好的谈话对象。女人从善如流般开口,声音轻柔沙哑,言语依然充满活力。福葛就像牙牙学语的婴孩被牵着走,现在起由布加拉提开始从头教授意大利文,几乎忘记她是来做什么的。

女人突然神秘地挥挥手,示意福葛噤声,然后拉开床头柜第二个抽屉,在深处翻找一番,掏出打火机和只剩半盒的烟递给福葛。

“送给你,我用不到了。”

福葛紧紧捏着硬纸的小盒。

“对了,想要告诉你,我现在打算改学艺术理论了,将来可能计划修美术馆学。”

女人朝她露出柔和微笑,眼神澄澈如清晨太阳升起时的海面,仍然是干哑和缓的声调;福葛不知道,那是由于切了肺。

“你无论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的。我相信你,潘纳科塔。”

福葛步出医院大门,坐到路边长凳上,她看着落日余晖下的白色大楼,忽然有种冲动。少女急切地从背包里翻出速写本摊开,针管笔寥寥勾勒出建筑物轮廓,原本颤抖着的双手竟因此不可思议地平稳下来。女孩身上再没有其他上色工具,只随身携带了用来圈重点的各色记号笔,她就用那些,在空白天空上绘满扭曲狂乱的线条,力道之大给方格纸面留下无法复原的划痕,跃动的红、橙、粉、蓝色块聚合成一幅燃烧般的夕景,替代福葛发出无声的尖锐呐喊。她盯着那两张纸,像盯着黑洞,内外两重空间在纸张边缘模糊坍塌;这画面足够疯狂,配得上写一行小字:“潘纳科特·福葛人生中最后一幅画”。两滴液体落在纸上,洇开小片墨迹,那是福葛的眼泪。
她拿出布加拉提给的烟,蹲在垃圾桶边一根接一根抽起来,尼古丁从来没能令福葛感到愉悦过,过量摄入的焦油现在只让她觉得恶心,爆珠的薄荷味从支气管侵入肺叶,凉意几乎要将她烧个洞穿。女孩呛得满脸是泪,扶着金属桶筐咳得肺都要呕出来,仍然咬牙强撑,到后来实在坚持不住,留下最后一根在纸盒里。少女把刚才的画撕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又改变主意,用纤长手臂探进筐体深处将它捡了回来,用力展平夹进绘画本。

天黑下来,路灯呲啦一声亮起,打在福葛头顶铂金色的发丝上。她终于起身离开,因蹲了太久而双腿发麻步履摇晃,背影比脚下细长鞋跟还脆弱。

一个艺术家的葬礼该是怎样的,福葛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和她生活中许多没能实现的幻想一样,事情总不如她猜测那般进展。布加拉提的墓同所有受尊敬的人一样,灰石雕成的方碑,刻着生卒年,墓志铭是女人生前拟的“死亡不存在,生命永恒”*,没有绚烂的花丛、五彩的贝壳装点,不如一只猫的坟茔*来得华丽。天空阴沉,清晨刚降下那不勒斯五月最后一场雨,来自北纬30度的高气压即将光临地中海,为亚平宁带来干燥、明朗的夏季。在哀悼的人群最前的是位上年纪的女性,应当是布加拉提的母亲,她着一身黑色连衣裙,头发花白依然脊背笔挺。福葛还看到许多艺术家面孔,那些是布加拉提的圈中友人;一名银色长发的高挑男人化着哥特浓妆,放在别的场合简直让人觉得失礼,然而福葛不会对此做任何道德批判,她自己也戴了张扬的草莓耳环,是她们第一天见面时戴的那副。女孩远远看见纳兰迦,男孩向她眨眼,少女回以一个苦涩微笑,无声地以此互通情感。

她把皱皱巴巴的画和那支烟留在布加拉提墓前,小巧物什轻得一阵风就能吹走,一场雨便浇透,又抵得上整颗心脏的沉重。那就是全部了。

—END—

*Mild as May:万宝路广告语

*《死亡不存在,生命永恒》:妮基·圣法勒病逝前的最后一幅作品名

*艺术家阿涅斯·瓦尔达的装置作品《茨古古的坟墓》

一些没写出来的乱七八糟小设定:

引发癌症的因素千千万,很多时候并不能找到准确诱因,布加拉提这里的情况,可能的暴露风险有吸烟和早期艺术创作中的不规范操作。她和医院签署了协议,放弃临终抢救。

布加拉提什么烟都抽,爆珠抽得少,最后那盒烟是因为觉得适合初学者才买,福葛说不感兴趣后就自己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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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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